当平遥电影展遇见巴黎 贾樟柯打出三张牌

平遥在巴黎

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古欣

银幕上，橙红色的霓虹灯泡排成“PYIFF àParis”的字样，印在长方形深蓝色的背景上，格外显眼。PYIFF à Paris的意思是：平遥电影展在巴黎。这里是巴黎东南塞纳河畔的mk2电影院，靠近巴黎最大的图书馆，周边分布着很多大学。

单体独栋的电影院本身也像一座图书馆， 它拥有20个放映厅，全欧洲首个VR电影体验馆、咖啡馆、餐厅、礼品店、展览空间，是巴黎最复盛名的电影院和艺术空间之一。6月19日晚，由平遥电影展与法国著名电影公司mk2联合主办的“平遥电影展在巴黎”在此开幕。

走进影院就能看到巨幅海报，山西的小城里，赵涛坐在摩托车后座上，脸贴在梁景东的后背。海报来自与贾樟柯导演的短片《逢春》中的一幕，这部电影和获得平遥国际电影展费穆荣誉最佳导演奖的《过昭关》是此次影展的开幕影片。

开幕电影放映后，众多法国观众就影片艺术问题、乡土话题及女性话题等与导演霍猛、贾樟柯进行了深度讨论和交流。“我很高兴大家能够通过我的影片，进一步了解中国人的生活方式。”《过昭关》的导演霍猛说。

《过昭关》是霍猛的第二部剧情长片，受平遥电影展邀请，他与几位参加过平遥电影展的年轻导演与制片人带着作品来到巴黎参加为期一周的展映。这次展映的六部作品中，有四部是年轻导演拍摄的第一或第二部剧情长片。

当平遥遇上巴黎

展映、学术交流和产业促进，是平遥电影展的三张牌，这三张牌相继在巴黎打出。在影展开幕之后的一周时间里，主办方不仅安排了丰富的展映活动，还特地组织映前见面及映后交流，使法国观众有机会面对面与影片主创进行交流。学术单元方面，此次展映周设置了贾樟柯大师班和“平遥电影展在巴黎”对话的环节，与巴黎观众分享中国电影作者的思考与拍电影的过程。

除了开幕影片，法国观众还将有机会看到获得第二届平遥电影展费穆荣誉最佳影片、最佳女演员奖的《过春天》，华语新生代单元展映影片《星溪的三次奇遇》，“发展中电影计划”影片《周军的行走》，以及首届电影展开幕片《芳华》和特别展映影片《时间去哪儿了》。

此次活动展映的6部影片均为现实题材，巴黎观众将通过这些影片，得以从不同角度了解中国。

在大师班上，贾樟柯说，自己从2007开始涉足电影制片，至今已经制作20部电影。以新的电影语言揭示高速发展的当代中国现实的作品，尤为吸引他。贾樟柯以韩杰导演的《Hello，树先生》等电影为例，说明他制作的电影所聚焦的类型。

贾樟柯本人十分受益于中外电影交流。他的电影道路率先在海外打开局面，处女作《小武》透过柏林电影节、南特三大洲电影节、釜山电影节和温哥华国际电影节等国际电影节，被欧洲观众看见并认可。通过一家法国发行公司，《小武》发行到了全球十几个国家。

贾樟柯向《中国新闻周刊》介绍：“对艺术电影销售来说，巴黎是中心，发行亚洲电影的公司有很多，希望借‘平遥电影展在巴黎’的活动使年轻导演跟发行公司有所接触，进入国际发行渠道里面。”

开幕当日，包括mk2自身的发行团队在内的几乎法国所有重要的国际发行公司都来了。法国国宝级导演阿诺·德斯普里钦，《夜莺》的导演费利普·弥勒，法国著名影评人让-米歇尔·傅东等电影人也来到活动现场，他们是导演贾樟柯和平遥电影展的艺术总监、威尼斯电影节前主席马可·穆勒的好朋友。

在mk2电影院内，摆放着《山河故人》《天注定》《江湖儿女》以及《二十四城》等贾樟柯近年来拍摄的电影的碟片，这些都是mk2参与发行的贾樟柯作品。当晚在开幕式典礼上，mk2总经理纳塔那·卡米兹表示，“mk2陪伴贾樟柯在国际舞台上的电影事业已经超过十年，现在我们也决定陪伴平遥国际电影展，让它更加壮大。”

mk2创立于1974年，旗下拥有电影院线和电影制作业务。院线方面，mk2是法国三大院线之一，它在法国和西班牙有26处场馆，超过200块屏幕，每年要接待一千万观众，更是法国首屈一指的艺术院线运营者。此外，mk2每年制作超过100部电影，并已在各个电影节上斩获160余次奖项。

此次平遥电影展与mk2合作的契机源于mk2国际销售负责人去平遥电影展看片，看后印象深刻，觉得应该把这些影片带到巴黎。后来的戛纳电影节上，mk2的负责人向贾樟柯提议，每年戛纳结束的6月有“戛纳电影节在巴黎”的活动，平遥电影展也可以做类似的活动，mk2愿意帮忙。

此前，平遥电影展曾与米兰孔子学院合作，在意大利亚非拉国际电影节举办专门放映平遥电影展的单元。今后，平遥电影展将继续走出去，去德国慕尼黑、香港等地参加国际展映、交流活动。

站台

参加此次活动的《过春天》的制片人贺斌表示，“贾导能把电影带到这么远，对我们年轻人来说特别重要，像我们这一代创作者跟国际交流的渠道没有想象中那么丰富、通畅，其实需要有识之士，有能力的人做这样的事。”

对贾樟柯而言，创办平遥电影展的的初衷很简单，分为对内、对外两方面。对内而言，他希望能把当年最新的优秀创作，包括对电影语言、电影发展有新的突破的作品带回国内的电影环境中，让电影工作者和观众看到。

“因为我自己很得益于这样的信息接受，我从拍电影到现在二十年，电影节的生活是很重要的生活，它会使导演始终处在一个当代的语境里面。用空间来说，每个人有自己的有区域，我是中国导演，中国电影环境就是我们的环境。从时间性来说，就是你属不属于当代电影？如果跟最新的国际性创作脱离太久，你很难了解当代电影发展的前沿，你的工作不在语境里，你也很难参与真正的创新。”贾樟柯对《中国新闻周刊》说，“一个地区在电影市场最好的时候，往往是电影创作趋于保守的时刻。本土市场的选择，会让电影人忘记还有全球性、前瞻性的电影艺术选择标准。此时，需要一个电影展，把全球最新的电影介绍到中国，让观众不至于被本土市场所筑的围墙窒息。”

而对外的作用则是透过平遥电影展，将有价值的年轻导演作品介绍到国际。中国去年新拍了1000部电影，大部分是年轻导演的第一、二部作品。这就需要有策展意识，有选拔地从海量作品中寻找到应该被推介的内容。

平遥电影展的国际化姿态吸引了很多重量级国际媒体，包括《解放报》《世界报》等综合性报刊和《电影手册》《好莱坞报道》等专注电影的著名专业媒体。去年在平遥电影展，《星溪的三次奇遇》的导演竹原青接受了《电影手册》的专访，她的偶像，著名法国导演侯麦曾担任这本杂志的主编。

平遥在向观众推荐新作品方面也取得了很好的效果。大部分在平遥展映的外国电影都是亚洲乃至全球首映，最起码也要求是中国首映。在发掘本土导演方面，去年备受观众好评，被誉为年度最温暖电影的《过昭关》就是从网上报名电影节，从众多自然来稿中脱颖而出的。

平遥电影展拥有明确的艺术总监和选片团队，他们团队协作、各司其职。分布法国、英国、日本、俄罗斯、阿根廷等全球九个地区的策划人，每个人负责一个区域，看了这个地区的好影片，就会将其推荐给马可·穆勒，马可·穆勒再与团队同事商议，定下来最终的片单。

新一届平遥的回顾致敬单元已经确定印度新浪潮电影的主题。为了呼应关注新导演的大方向，电影展的艺术总监马可·穆勒提出每年做一国新浪潮电影的回顾，去年是前苏联新浪潮电影，今年就轮到印度。

在产业促进方面，马可·穆勒会邀请世界各国比较好的代理公司，为他们组织产业观影。他向《中国新闻周刊》透露，已经有好几家公司表示希望代理平遥电影展的片子。

从去年开始，平遥电影展还发起了发展中电影计划，创作者可以以30分钟的粗剪电影向平遥电影展投稿，寻求资金和发行的支持。随着各大电影节代表前来平遥看片，电影展上的影片也正走向了国外的电影节。此次展映的电影中，《星溪的三次奇遇》在去了平遥电影展后，在南特电影节获得银气球奖。《过春天》在平遥之后也入围第69届柏林电影节新生代(Generation)单元。

即将举办的第三届平遥电影展在保持聚焦电影创作的格调时，也会增强产业的板块，新增了剧本创投单元。

电影城市

《过春天》的制片人贺斌对去年平遥电影展的气氛记忆犹新。《过春天》在平遥放映大受欢迎，映后，导演和其他主创去小酒馆，所有影迷也跟着一起去，大家一起聊天、喝酒、录视频。

和很多电影院不同，平遥电影宫遵循贾樟柯对独立的艺术空间的规划，将所有的展映电影都集中在一个区域。电影宫里有六个放映厅，还有书店、图书馆、餐厅、面馆、展览空间、小市集，这样的一站式设计方便观众观影，不用为了赶场跑来跑去。而集中观影的氛围也使去平遥的电影人感觉单纯、亲切、有魅力。在上影节、北影节只能打个招呼的朋友，在平遥一天遇到三四次，一起吃饭，住在一起。贺斌也说，“平遥地方小，人与人的关系特别近，走在大街上随处见到导演，拉着就能聊。”

在这样奇妙的氛围里，促成很多化合反应。去年最受欢迎的外语片《幸福的拉扎罗》在能容纳1500人的露天电影院“站台”放映。映后起码有五六百观众围着年轻的男主角阿德里亚诺·塔尔迪奥洛。如今，这个演员在中国出演了山西年轻导演李珈西的电影。李珈西正是因为在平遥看了阿德里亚诺·塔尔迪奥洛的电影，找到了马可·穆勒，请他帮忙搭线认识。

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在了“平遥电影展在巴黎”，导演竹原青在完成处女作之后正着手拍摄侯麦的纪录片，通过马可·穆勒，此次法国之行她还认识了侯麦的制片人。她的电影《星溪的三次奇遇》在法国上映时，法国导演埃里克·侯麦的两位御用女演员Amanda Langlet和Rosette专程前来观影，其中Amanda Langlet曾出演影片《沙滩上的宝莲》中的“宝莲”一角。这些法国演员和制片人都即将出现在竹原青的电影里。

贾樟柯与马可·穆勒一直有共识，中国应该有以艺术片为主要内容，更加大众化的电影节。为了将艺术和大众化绑在一起，马可·穆勒在选片上颇为心思，“要想办法选择广大观众不会觉得太难接受，有点商业价值的艺术电影。一定考虑为大众关注的，从情感出发，打动不了观众的不会放。”马可·穆勒这样说。

活动设置上，平遥电影展特别注重维护观众与主创的交流，长时间的映后交流和观众与主创们自发的沟通，在其他电影节展上是难得一见的。

现在平遥电影宫的场地是三个车间，以连廊串联成一个空间综合体。贾樟柯坚持单体独栋的艺术中心的场地模式。他认为与中国流行的商场植入影院的模式相比，这种模式氛围更好，有咖啡有书店有展览馆，人们可以在这过较集中的文化生活。

平遥电影宫在这方面学习了mk2。显然，电影展的成功运作，达到了贾樟柯设想的增加观众滞留时间，回归电影本身传统的文化聚集功能的预期。

正如马可·穆勒在“平遥电影展在巴黎”开幕式上的发言， “平遥是个很小的城市，在短短的十年里，它会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电影城市，希望大家来体验。我在平遥期待大家的到来。”

《中国新闻周刊》2019年第23期